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克制与隐藏——写在《读画记》增订本之后 | 钱红莉
来源:嘉兴日报-嘉兴在线  时间:2023-02-10 13:12:2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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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读画记》  钱红丽   著  上海三联书店  2023年1月出版

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
《读画记》增订本交稿之际,最终拿掉自序。


这个序,十年后再读,非常不好,比如什么叫“与置身的时代保持距离”?这种话,根本不该公开写出来,太显,反而挂了相。


书写,宛如一滴水回到江河,羚羊挂角,无迹可寻。要曲与隐,才能弥漫冰雪气质。不能将情绪上的东西泼墨一样任意宣泄,要学习八大山人,懂得藏,浅墨一勾,一条鱼浑然跃出。再不济,抬头看看夜空,孤星伴月,何其美,广大无垠的空旷,正是给这美的底蕴奠了基。


还有一种隐,在早春河畔,一树树红梅如烟如霞,适宜站远了欣赏⋯⋯到了仲春,已是鹅黄初上,一样是柳如烟,氤氲着的似绿非绿⋯⋯如此不曾确切的梦幻感,最是动人心魄。


一篇好文章,要有水气,一如早春,清晨的薄雾未散,你赶着一群鸭子下河⋯⋯好在哪里?好在日常自然。


简淡,自然,是我一直以来的追求。除了磨炼,别无他途。《读画记》出版后的十年间,确乎看见自己点滴成长。


文字写到何种程度,才叫自然?一条小溪里,不能有巨鲸横陈,要白亮亮地一路逶迤了去⋯⋯


惜乎,心到,往往手到不了。也是另一种眼高手低。


写东西时,人要活在冬天,寒风呼啸,白雪皑皑,下笔宛如落叶乔木,卸下怡红骇绿,徒剩枝干,露出骨相,凛凛冽冽。


人离文字,要隔几层,不能走得近。近则,生热情。宛如饱饭,容易昏聩。太过饱涨的情绪,满了溢出来,这种文章肉呼呼的,不足取。任何花团锦簇的东西,都经不起时间淘洗。


与文字隔得远一点,像雪中的树那么瘦。陈洪绶的花草系列,一派高直苍古,梅是老树病梅,石是漏空粗石。浅山远水,一行孤雁⋯⋯到了恽寿平,则又不同,设色鲜妍,眼前若有光⋯⋯二者皆剪裁极简,采用的都是多舍少得主义,近小品精神。


黄公望到了山居图卷阶段,又是另一层境,厚重如天边响雷,开合自如,气势恢宏,如重兵纵横于群山巍峨间,山势险峻如宇宙星体,世间独有松涛清风自然万物。小小的人,藏于林下小径尽头,不仔细搜寻,看不见。


这是另一种藏。


倪云林的东西,更了不得,几竿雪竹,一爿茅棚,高山如窄轴,只略略露一星半点,满幅淡墨浅灰,却惹人痴痴顿顿,低回不已。


龚半千的容膝斋图,孤标独高,一样的冰雪气质。


画分高品、逸品。后者为匠,擅于取巧;前者是天才,集了大成。文章亦如是。


近年,读《鲁迅日记》,如读魏碑,似也能悟出点什么来。行文克制,最珍贵。


为文的显,是克制的大敌。故,《读画记》初版中的区区七万字,到了增订本,未增反减,书更薄了。人一克制,情绪上便收起来。行文间,不见繁花弥天,甚至有了额外的困厄枯直,可能不为一般读者所喜。


大年初一,陪孩子登城中一山,不高,海拔两百余米。山中遍布落叶乔木,被一树树枯瘦倾倒,频频拿出手机拍照——苍灰的天,映衬着这些寒瘦似黑铁的树,如若一幅幅写意小品。


孩子则表现出不屑,有什么好的,全是光秃秃树枝⋯⋯我试着自审美角度,启发他:这种树叶落尽的遒曲之美,多有力量,尤其那些东倒西歪的树,寒风中姿态万千,极富跌宕之美。然后又引申至冬日池塘的断梗枯荷,比起盛夏满塘绿叶大花大朵的密不透风,冬天里大片留白的池塘,是否更见萧瑟之美?后者的美,比之前者更有层次,更见力量⋯⋯


这是自然万物的隐与藏。


书写上的克制隐藏,也算一门技术,可通过后天的刻苦努力去完成,那么,写作者还需要拥有什么呢?


深觉,真挚,才是最珍贵的。


这版增订本,文图分开,各自成册,共一个书封。均为裸脊,便于赏画。总编辑周青丰先生,于图书出版上,一次次匠心独运。这个团队实在了不起,总是将事情做到极致,连代序中的原文引用都逐一标有注脚。


向他们致敬!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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